10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4-08-11 09:33:06
凤凰是传说中的神鸟。在甲骨文中,“凤”和“风”同字,这说明早在殷商时期,人们便认为凤鸟是风神和帝使。
在《山海经》中,凤凰又被称作“凤鸟”、“鸾鸟”,被描绘成“五彩而文”、自歌自舞、戴蛇践蛇的祥瑞之鸟。这应当是西周人的看法。
关于它的形象,人们曾作过许多描写,其中最经典的一种概括见于《说文解字·鸟部》,云:“鏖前鹿后,蛇颈鱼尾,龙文龟背,燕领鸡喙,五色备举。”
这种看法反映了成熟形态的凤凰观念,说明凤凰并不是一种现实的动物。
过去学者曾认真讨论过凤凰的原型,有孔雀之说、燕子之说、鹑鸠之说、鹰鸮之说、翟雉之说、鸡之说、图腾综合说等等。
这些说法彼此共存,无法相互否定,因而各自反映了凤鸟形象的一部分来源。
就其整体性格而言,凤凰其实同青龙、白虎、玄武一样,是作为某一动物族类的神性代表而被塑造出来的。
为此,我们应该认真探讨凤凰的起源。因为,既然凤凰是各种鸟崇拜观念相互累迭的产物,既然凤凰的成型过程也就是把各种文化凝聚到一起的过程,那么,探讨凤凰的起源,可以揭示华夏文化的一些重要性格。
关于凤凰的起源,要从帝喾和帝俊谈起。
对于中国上古史研究者来说,帝喾是个千面人式的人物——他有种种不同的化身。
尽管如此,关于帝喾原始身份的研究,却也取得了这样一个初步结论:
古史和神话中的帝俊、帝舜与殷墟卜辞中的高祖夒(náo),同帝喾是相互重叠的人物。
为什么说帝喾就是帝俊呢?
主要理由有三条:
(一)在《山海经》中,帝俊享有至高的地位,这和帝喾的神格是很接近的。
《山海经·大荒西经》郭璞注也说:“俊宜为喾。”
(二)《帝王世纪》所说的“帝喾名夋”,得到了许多其他资料的验证。例如在不同的记载中,帝喾和帝俊的世系、婚姻关系几乎相同。
(三)帝俊神话和帝喾神话有一个共同的凤凰主题;关于这两位帝神的故事,都是围绕凤凰而展开的。
至于这一问题的另——方面一帝喾即舜或夒(náo),则比较容易证明。
因为殷墟卜辞中的夒,可释为“夋”,而“夋”、“俊”、“舜”三字的古音基本相同,可判为通假字。
此外,帝俊、帝舜都是殷人禘祭的对象,都是商均的先祖,都是东夷民族的帝神,他们在神格上的同一性是十分明显的。
许多迹象表明,帝喾是一个密切联系于某种太阳观念的神灵。
“太皞”和“帝喾”这两个名词,其实质便是代表了一种太阳祀典。
“太皞”之“皞”,在《礼记·月令》、《左传·僖公二十一年》和《昭公十七年》中皆从“日”旁,作“暤”。据《说文解字》及徐、段二家注,“暤”义为“皓旰”,乃表太阳升腾时的“累白光明之貌”。
“太皞”又作“太昊”,在《楚辞·远游》中则写作“太皓”。根据《尔雅·释天》和《说文解字》,“昊”、“皓”二字意为“气皓旰”,同样象征太阳东升。
所以《太平御览》卷六八引皇甫谧《帝王世纪》说:
“象日之明,是称太昊。”
至于“喾”字,则是从“告”之字。在《史记·三代世表》、《史记·封禅书》和汉代武梁石室的画像题字中,“帝喾”均写为“帝俈”。
《史记·殷本纪》中又有汤“作《帝诰》”一语,司马贞注:“帝诰”一作“帝俈”。可见“喾”的本义是“告”或“诰”。
综此可以判断,“太皞”、“帝喾”其实是关联于古代太阳仪式的两个名词。
太皞即太昊,指旭日的东升;帝喾即帝诰,指帝神的告示。所谓“太皞帝喾”,乃是关于寅宾出日仪式上的太阳告示的拟人化表述。
这一理解,可以在以下资料中得到证明:
《尚书·尧典》:“乃命羲和,软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
在上述活动中,司日出的天官名“羲”,司日落的天官名“和”,故古人以羲为东方之神,以和为西方之神,而有“羲和生日”一说。
“羲”、“娥”、“仪”(儀)皆从“我”得声,古为通假字。因此,“常羲”、“娥皇”、“尚仪”等月神之名,均是从“羲和”一名中演化而来的。
这种演化遵从了两条路线:
其一因为“娲”、“和”同音,而演为“伏羲”、“女娲”二名;
其二则演为帝俊、帝喾与娥皇、常羲的婚配。
前一路线可以从字音分析中看出来,后一路线则可以从字义分析中看出来。
关于后一路线,最重要的迹象是“常”、“皇”等字的古义。
按“常”的本义是旗帜,“常”、“裳”二字在经传中截然分用,常为旗裳,裳为下裳;“皇”的本义则是插有五彩羽的冕饰。
据此可以推断:“常羲”原指羲之常,也就是羲和之旗;“娥皇”原指娥之皇,也就是羲和之冕。
《周礼·春官·司常》说:“司常掌九旗之物名…日月为常。”《礼记·王制》“有虞氏皇而祭”注:“冕属也,画羽饰也。”这都可以证成上述旗、冕之说。
此外,关于五采鸟为帝俊司掌祭坛的传说,既证明了帝俊作为太阳神暨鸟神的身份,也隐喻了鸟和太阳的关系。
帝喾原指太阳的神旨,所以作为太阳神而称太皞。伏羲原是司日之官,所以在后来也作为太阳神的代表而称太皞。
司日祭者(羲和)原为女姓巫师,“寅宾出日”在东海之滨,所以在《山海经》中有女子羲和浴日于甘渊的神话。
至于帝俊与羲和的婚姻关系,则反映了祭主与司祭者的关系;在这一关系中,女性巫师被看作太阳主神的配偶。而帝俊、帝喾与常羲、娥皇的婚姻关系,则是祭主与司祭者之关系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这一关系中,常羲、娥皇等徽识成为司祭女巫的标志。
所谓“常羲生帝挚”,便表明了司祭之职在太阳神常羲和另一太阳神帝挚(即少昊)之间的传承。
可以想象,随着神主的增多,在这种合祭日月神的祭祀仪式中,司祭者又因其性别而有了分工:
主日祭者为男性巫师“羲”(伏羲),主月祭者为女性巫师“和”(女娲)。
而这样一来,在古代神话中便产生了伏羲与女娲的分工:
汉代画像石中的大批伏羲、女娲交尾图,其内涵是象征阴阳构精,而其来源则是远古时代的日月合祭仪式。
伏羲是这一仪式中的日神的代表,女娲则是月神的代表。
另外,由于日祭围绕春分测定这一仪式项目而展开,所以后来还出现了“太皞治东方”、“孟春之月其神太皞”一类传说。这些传说可以进一步证明:帝喾、帝俊本是东方太阳的化身。
同帝喾神话相联系的另一种宗教观念是鸟崇拜观念。
太皞姓“风”,“风”在甲骨卜辞中与“凤”同字。
又《广雅·释鸟》说:“鵕鸃、广昌、鹪明,凤皇属也。”
《楚辞·九叹》王逸注:“朱爵、鵕鸃,皆神俊之鸟也。”
《玉篇·鸟部》释“鵕”和“鸃”:“鸟状如鸱,赤足,直啄,黄文”,“凤属”。
在这里,“俊”和“鵕”是同族之字,“羲”和“鸃”是同族之字,“风”和“凤”是同族之字,很明显,这些关联表达了一系列鸟崇拜的内涵,证明这些名词是产生于同一组鸟神话的名词。
“凤属”之鸟,“鸟状如鸱”,说明玄鸟、鸱鸮是凤凰形象的基础。
玄鸟的形象也有两个特征:一是“赤足”,二是“直喙”。这正好是三足乌和睃乌形象的特征。在新石器时代的各种三足乌、骏乌纹饰上,我们看到了对鸟足和直喙的强调。
“见则其邑大旱”表明了玄鸟的主要性格:它是火之鸟、太阳之鸟。
从这些神鸟的短尾特征看,它们是东夷民族所创造的神祇。而东夷民族则以两个鸟分支为其主要支柱,一是同红山文化相联系的玄鸟(鸱鸮),二是同河姆渡文化、大汶口文化相联系的鸷鸟(鹑鸠)。
在山东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中,这两个分支共同建立了以鹰鸮为标志的新的鸷鸟崇拜。从这一角度看,帝俊是早于帝喾而产生的神祇,是玄鸟部落所创造的太阳神;帝喾则与龙山文化中的玉鹰相对应,是玄鸟部落、鸷鸟部落共同崇拜的太阳神。
帝喾和帝俊在神格上的同一性,造成了它们在古史中相互重叠的情况。
但这两位神祇的原始身份是不一样的:帝俊除掉具有太阳神的性格之外,同时兼具图腾神的性格,所以在《山海经》中出现了许多关于帝俊世系的描写;帝喾的神性则超越了单纯的鸟图腾,而成为比较抽象的太阳神,故它享有“太皞”的尊号,并被视为那位既有玄鸟血缘又是鸷鸟象征的殷始祖——契的父亲。
殷人卜辞中的“高祖夒(náo)”,可释为“高祖夋”。“夋”字作鸟首人身之形,乃代表鵕鸟图腾或玄鸟图腾,这和王亥的性质是不同的——王亥名字上的鸟形是鸷鸟。
夋和亥的关系,实为母系祖先和父系祖先的关系;这种关系,类同于帝俊和帝喾的关系。就此而言,帝喾、帝俊是基本性格相同但来源有别、所处时代有别的两个神祇。
在后来由《世本·帝系篇》记载的传说中,帝喾之妻增为四位:
有邰氏之女姜嫄(后稷之母)、有娀氏之女简狄(契之母)、陈锋氏之女庆都(尧之母)、娵訾氏之女常仪(挚之母),远较帝俊为多。
其原因亦在于:帝喾这一太阳神,已被东夷民族以外的许多民族认可,这些民族且以自己的祖先女神配祭于太阳之神。
至于帝俊在《山海经》的《大荒经》、《海内经》中所享有的至尊地位,则可作这样的解释:《大荒经》和《海内经》的神话,主要是东夷民族的神话;这些神话产生在母系社会,同帝普神话相比,有更为悠久的历史。
总而言之,帝喾、帝俊是具有日神、鸟神这两重性格的神祇,代表了鸟日神话在不同范围和不同历史时期的传播。这一点,可以帮助我们认识凤凰的产生过程。
从《山海经》的资料看,凤凰首先是以“五采鸟”的面目出现的。
《大荒东经》说:
在汤谷附近,奢比尸国,有五采之鸟,相向婆娑而舞,“惟帝俊下友。帝下两坛,采鸟是司”。
我们知道:汤谷是日出之处,帝俊之坛是祭日的神坛。故这里的“五采之鸟”,明显是作为太阳神使者的神鸟。
另据《大荒西经》,五采鸟有三个名称:一曰皇鸟,二曰鸾鸟,三曰凤鸟。
如果我们依《尔雅·释鸟》,把“皇”看作黄鸟或雌凤;依《楚辞·惜诵》王逸注和《说文解字》,把“鸾”看作俊鸟或鸡形赤鸟;又依甲骨文字形和《说文解字》诸家注,把“凤”看作长尾之鸟、华冠之鸟和朋从之鸟;那么,五采鸟便应当是以玄鸟(俊鸟)图腾为基础,再加上其他民族的鸟崇拜特征而塑造的神鸟。
也就是说,凤凰的产生,是以多民族文化的融合为背景的。
五采鸟的上述性格是和帝俊的性格一致的。因此,凤凰的产生过程应当起步于帝俊时代。
传说帝俊之妻有三:
一是生十日的羲和,《山海经·大荒南经》说:“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二是生十二月的常羲,《山海经·大荒西经》说:“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
三是生三身之国的娥皇,《山海经·大荒南经》说:“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国。”
这种婚姻神话反映了在太阳祭典上的日月合祭仪式,主要意义在于表明了帝俊的日神身份。五采鸟正是与此相应的太阳之鸟。
这样一来,帝俊时代的凤凰便被描写成作为五采鸟的凤凰;尽管它带有一定的图腾色彩,但它已经同过去的玄鸟有了明显的区别。
到帝喾时代,凤凰的性格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楚辞·离骚》说:“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城之佚女。…凤皇既受诒兮,恐高帝之先我。”《吕氏春秋·古乐》说:“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因令凤鸟天翟舞之。”
在这些记载中,同帝喾相联系的凤凰开始具有“凤皇”、“凤鸟”、“天翟”的名义。
这种情况,乃反映了天翟等长尾鸟因素的加入。另外,关于帝喾的婚姻神话,以“帝喾四妃”的形式强调了帝喾的男性特征,而同帝俊神话明显有别。
反映到凤凰的性格上,便是图腾色彩淡化,凤凰成了“见则天下安乐”的祥瑞之鸟。原来建立在玄鸟、黄雀等短尾鸟基础上的五彩鸟形象,到帝喾时代,也演变成为“其状如鸡”、“其状如鹤”、“其状如鹄”“其状如翟”的凤凰形象。
从此以后,人们心目中的凤凰就始终是这一形象了。
因此可以说:中国人所崇拜的凤凰,是在帝喾时代成型的;凤凰诞生的重要条件,便是东方短尾鸟崇拜同西方长尾鸟崇拜的融合。
行文至此,我们可以回过头来,做一简单总结:
(1)高祖夒(náo)即帝俊,代表商民族的女性祖先,是商民族建国之前的一个漫长时代的象征,所以被称作高祖但不列入殷王祀典序列。
(2)帝喾是商民族的太阳神,所以享有“太皞氏”的尊号;伏羲则是在日月合祭仪式上的太阳神,所以也称“太皞”,并因此而与帝喾相混。
(3)帝俊、帝喾是两个既相联系又相区别的神话人物:他们都是由东夷民族或商民族塑造的太阳神,但帝俊主要联系于母系时代,帝喾则主要联系于父系时代。
帝喾风姓,这是因为“风”和“凤”同字。或者说,凤凰被视为太阳的神使,所以有帝喾姓风一说。但严格说来,尽管“风”姓反映了帝喾民族的鸟崇拜,是鸟图腾民族的符号,但它只是帝喾的别名而不是帝喾的姓氏;它并不具备“别婚姻”一类功能,所以风姓并没有在东夷民族中得到继承。
(4)关于帝喾的神话,并不是关于某一历史时代的神话,而是关于太阳崇拜和鸟崇拜的神话。当太阳崇拜和鸟崇拜综合起来,而容纳了多种民方文化成分的时候,它便结晶成为凤凰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