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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经折同行议单”。（张介人供图）
经折，又称经摺，旧时指折叠式的狭长小簿本，经折多用以记录备忘事宜，又特指记账的小折子。当然，经折原系指书的一种装帧，历史上的奏折、碑帖、册页等多有经折装，不在本文阐述范围。
经折的使用历史悠久。元末明初章回体小说《水浒传》第十八回中就有描述：“只见何清去身边招文袋内摸出一个经摺儿来，指道：‘这伙贼人都在上面。’”清代长篇小说《儒林外史》中关于经折的表述略多，主要发生在商业活动中。
如第二十回：“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右手拿著一本经摺，左手拿著一本书。”第二十一回：“每日叫我拿这经摺去讨些赊账。”第二十九回：“季恬逸这三个人在寺门口聚昇楼起了一个经摺，每日赊米买菜和酒吃，一日要吃四五钱银子。”这里的经折则是指记账（赊账）。
宁波作为早期商业发达的城市，商业领域的经折使用由来已久。特别是在明中期以后，甬上商品的交易和流通逐渐活跃，日常贸易中金属货币使用不甚方便，再加上赊欠制度流行，这种能及时记录收支情况又可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便应时而生。
从商业角度分析，经折在宁波的使用主要有三大领域：一是民间商贸交易中的信用赊记账；二是民信局邮递中的重要业务品种；三是钱庄业经营活动中作为存款、过账的载体。
历史上，宁波的很多行业使用过经折。由于长期且广泛的使用，经折在清末民初的宁波，已演化成一种时尚的文化用品，市面上有专门销售经折的商肆，即各色经折成为供人们选购（定制）的商品。宁波商业行会中已有“经折同业行”的存在，说明主营或者兼营经折的商肆已成为一个行业。1917年，宁波“经折同行议单”载：“……唯我经折一行，誊传数百年……众行公决，以各货方本深重，照原码酌增一倍……”
由此推断，在1917年之前，经折在宁波已存在数百年之久，在明清两代已广为使用。
昔日商铺密集的东门大街一角。（图源：《宁波旧影》）
民间商贸交易中的信用赊记账
宁波素以商贸发达闻名，明、清至民国时期，兴盛的商贸活动催生了商业经营活动中超前的支付结算方式——赊款记账，载体是用于记账结算的经折。
经折有外套，外套用硬纸板糊成，正面一般用木刻印有“经折”字样，正面或折下方有发折店家名称或商号名，内有用于记账的折叠式页面，供填写日期、货名、数量、单价、金额、签名等信息。据甬上年长者回忆，起初经折外套分为紫绛红色和毛蓝色两种，后来一些店家图方便，外套颜色逐渐变多，又省略了“经折”两字，但其功能不变。
经折多由店家自行发放，有定制、自制两种。持经折的客户到商肆购物，只要写上日期、货物名称、数量、价值等，并由当事人签字即可。不会写字的当事人，可委托账房先生“记账”，俗称“上账”。
商肆也会留存一份相应的底账，待到年中或者年底，商肆老板就会派出账房先生，上门逐户收回赊账。而地处农村集镇的商肆，会在秋收时节或年底收入汇总时，派出账房先生收回赊账，赊账除了现金支付外，也可用新收的农产品如稻谷、番薯干、秋茶等，议价后抵款，相应的实物则由店铺老板出钱雇人挑回。
特殊情况下，顾客也可提供自制的经折，只要商肆认可，可在一定范围内流通。这种顾客一般属当地大户，主人或用人均可持折购物，通常是认折不认人。
经折发放的对象，多是殷实之家，所以持有经折，也代表着一种身份。倘若有人手头一时紧张，或遇上家里红白之事，需要上街采办，就可向关系好的大户人家借用经折。实际上这是一种“信用转让”，到年底时，店家向经折持有人结账，即认折不认人。经折持有人再与借用人自行结清。
发放经折，实际上是精明商家的“生意经”，它让“有条件之人”合理赊账，既挽留了客户，又做大了生意。
经折，算得上是早期商品贸易活动中的“准信用卡”。
奉化萧王庙三生号闽广铺的经折。
清代至民国时，宁波城区的绸布庄、广货店等商肆，经折记账结算颇为流行。
据1917年宁波地区的“经折同行议单”所述并推断，当时宁波城内有5000余家商业企业，其中的绸布业如源康、凤苞、云章、大纶等，南北货业如怡和、董生阳、大有等，糖业如德和、益和等，油酱业如恒康成、楼茂记等，还有一些中医馆发放、使用过各自的经折。
有实物可证的是，相对僻远的奉化萧王庙三生号闽广铺，以经营福建、广东一带的南货为主，曾发放、使用过考究的硬面经折。由此可证明经折使用的广泛性。
柴桥十三行旧址。（石志藏 摄）
离宁波城区更远的柴桥古镇，在明清时也盛行经折。柴桥是浙东最早的商埠之一，史称“小宁波”。
柴桥在明代时已形成集市，至清乾隆年间，已形成了众所周知的逢农历“一、六”大市和“三、八”小市的赶集商贸文化现象。方圆几十里乃至隔海相望的舟山地区如沈家门、六横、佛渡等地的客商和百姓，也前来赶集，柴桥经折使用一直延续到民国末年。父亲生前曾提及经折之事，他说北仑白峰小门村里徐家大户就持有经折，他年少时在柴桥老街还亲眼见过有人使用经折购物、记账的场景。这已经是民国后期了。
“乾丰货折”的折首。（张介人供图）
宁波城镇商肆向顾客发放经折，又称为“货折”。如“乾丰货折”（商肆所在地址不详）的折首虽无具体内容记载，但通过它能了解当时货折使用的大概内容，折首写有“承蒙赐顾，逢节清账，煤油锡箔，概不登账”。上有“民国廿二年”，下有钤印“乾丰货折”四字，货折的编号为第163号。
这种货折在20世纪40年代最为盛行，当时市面上流通的辅币奇缺，为了解决日常零星购物的需要，遂以这种货折记录代替辅币的收付，货折在当时城乡使用很广。
民信局邮递中的重要业务品种
经折，也是民信局邮递中的重要业务品种。民信局使用的经折分硬折和软折两种，为客户服务实施记账制。
民信局是由私人经营的营利机构，业务包括寄递信件和物品、经办汇兑。在宁波，民信局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应运而生的，宁波商人在清代就创办了民间邮递机构，是当时的一个重要行业。
“五口通商”之后，宁波的民信局一度成为全国“之最”。能在民信局办理此项业务者，多是有身份的达官贵人。宁波人开办的“全泰盛”，是当时国内影响较大的一家民信局。
20世纪90年代初，镇海西水门桥竺家祖传老屋被拆迁时，发现了民信局的四件经折。老一辈集邮史学家居洽群（1928年加入中国最早的三大邮票会之一的新光邮票研究会），在获知消息后专门致信有关人士。他在信中说：“能保存一百多年前与民信局有关的折子，颇为不易，它是具有历史价值的，特别是对民信局历史而言。”
四件经折实物的主人是清代镇海人竺钜封师爷（又名竺修尧、竺巨峰），他遗留下来一个旧木箱，内存有一堆老式信封、函件、单据、经折、药方等。其中四件经折的时间跨度有三十年，始于竺钜封1885年去江西吉安府上任师爷。
据甬上邮史专家郑挥先生研究，这四件经折是我国现存民信局经折中年代最早的。它们分别是“上海全泰盛长江轮船局”经折、“上海全泰盛长江轮船局”红色碑形双格戳经折、“上海正和协记轮船□局”经折和竺钜封从上海可炽铁栈寄至宁波镇海的银信经折。
“全泰盛”民信局结算邮费的经折。（郑挥供图）
“上海全泰盛长江轮船局”经折原件无套，尽管经折内页的下部遭受了蛀蚀，但折内记录的十四项按路程收取的信件和汇银资费仍十分清晰，是记录账目最多也是信息量最大的一件。此经折共六页，首页书“己丑端午、中秋、年底共三节无算”（指赊账），开户竺先生。中间盖有“上海全泰盛长江轮船局”戳，且经折正面用商码（我国表示数目的符号，自左向右的算筹码子，亦称“草码”）记账十三款。背面记账一项：外年终结算。
我在拜访郑挥先生时，见过“上海全泰盛长江轮船局”（民信局）邮寄的经折原件。蓝色布面硬折正面贴有黄纸条，上书“竺师老爷”，硬套内另用红色和绿色两张硬纸板相夹，红纸板中央手书“全泰盛折”，左右两侧盖“岳州全泰盛信局”戳两枚。因盖于红色纸板上，显示不太清晰。
这些实物表明：一、民信局每逢节日如端午、中秋或年关，实行清账制度（与商贸交易清账时间基本吻合）。而现代邮政必须先付费后寄递，实行预付邮资制，两者有区别；二、民信局是依靠收取邮资生存的，按路程计费。以竺钜封经折遗物为例，清时，江西吉安府到上海的信件，每件收费一百文，汇鹰洋每块加收二十文。而江北扬州仙女庙到上海的水路较近，信件收费七十文，汇鹰洋每块加收十五文。经折背面书“十二月三十日作讫”，意思是到当年的大年三十才会结清；三、民信局收费计程不计重，信外另可附带轻便物件，如见信外另加“并件”“烟袋一梗”等；四、民信局用经折方式为钱庄、商号及官方递送银信包裹等服务（相当于当代银行的联行邮件），每件按规定记账或收费，收费形式可以由发信方付讫，或书“酒资照例”（民信局的收费戳记，相当于当代邮资印戳）由收信方付费，也见有双方付资的。
钱庄业存款、过账业务的载体
经折，还是当年宁波钱庄业存款、过账业务的载体。宁波是钱庄的发源地之一，宁波钱庄业存款业务中首用经折，清咸丰年间推行过账制度后，经折过账成为钱庄业结算业务的创新之举。
过账就是将日记账中的金额转列到相应的分类账的账户中，其主要类型有传票、单据。过账方法有簿册过账、经折过账、庄票过账、信札过账等。那么，什么是经折过账？经折过账就是存款人从自己在钱庄的储蓄存款账户中而不是往来账户中转账支付对方。对于储蓄存款，钱庄都会发给存款人一个存折（业内谓之经折），存折上没有钱庄和客户的名字，只在存折首页有一个记号，相当于密码，只有客户与钱庄知道，目的是在被盗或遗失时，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存款人利益，而不被他人支取。经折（存折）过账的方法与簿册过账相同，也就是在双方的收付栏中，各记上收付方向、往来钱庄和金额，就算完成业务办理。但经折（存折）持有人，应将发生过账业务记录的经折送开户钱庄做记录，否则钱庄无法知道发生的交易。
钱庄“过账经折”，原件单页6厘米×11.8厘米。（张介人供图）
因此，宁波钱庄业使用两种经折：一是经常性发生收付的“过账经折”；二是长期存款户使用的“存款经折”。历史上，宁波钱庄业分大同行、小同行和现兑庄三种，至1929年，宁波钱庄业达到鼎盛期，其中大同行36家、小同行25家、现兑庄30家，总计91家。大同行在经办与同业的结算业务中，可自行使用经折过账，而小同行及现兑庄须通过大同行以此过账。
钱庄“存款经折”，原件单页6厘米×11.8厘米。 （张介人供图）
把钱庄业的存折、过账存折称为经折，笔者认为，这不仅是因为它们的形状相似，更在于内页所记录的项目也颇为接近，加上宁波商贸业经折的使用又早于钱庄业的存折，故先入为主，亦有经折存款、经折过账之称谓。
宁波历史上还有其他类型的经折，如房屋租赁经折。长期租赁的房屋，租金须每月支付，房东与房客之间经常性发生货币收付行为，收付款时现场又无第三人，为了避免出错减少纠纷，双方会使用经折，每次交易都详细登记在册。此外，还有记录家庭开支的日记经折，古人行事，特别在经济方面，奉行节约、慎重原则，把家庭中每日资金的收支情况及时登记入册，也会用到经折。
经折，在当时宁波人的日常生活中似乎随处可见，但时代变迁，留存至今的经折实物已可遇而不可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