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家电百科 实时讯息 常识
当前位置: 首页 > 实时讯息 >

横跨两域而囊括四方!梁衡写徐霞客最后的丛林生活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5-12 04:03:00    

丛林这个词,在自然界就是树林,密密麻麻,丛生着的树木;在佛教里是指僧人聚居的地方——寺院,后来演变成寺院管理。大概出家人总是在远离烟火的地方修行,那里除了树林还是树林。于是丛林,就同时为自然界和精神界所借代,横跨两域而囊括四方。而有一个人,却一生都在这两个丛林里穿行,他就是徐霞客,让我们现在来截取一段他最后的丛林生活。

捧经负骨云南行

徐霞客从22岁开始,游历了中国的东南部和北部。到1636年,他已49岁,翘首西望,彩云之南还有一块神秘之地未曾去过。他自知时日不多,便决然地对家人说:“我将寄身天涯,再探胜地,家里勿念,生死由之。”就这样,徐霞客开始了他人生的收官之旅。

同乡的静闻和尚知他远行,说:“我听说云南有佛地鸡足山,心向往之,早刺血写就了一部《法华经》,今日正好与你结伴,亲送血经,了我大愿。”他们离开江阴,晓行夜宿,不想行至湖南境内遭强人打劫,行李、银两尽失。静闻一病不起,他对徐说:“吾将不生,请务必将这部血经与我的骨灰带到鸡足山,拜托,拜托。”静闻死后,徐霞客将其火化,捧经负骨,一路向鸡足山而来。

作为旅行文学家,他有一种天生的使命感,就是发现自然之美并诉诸美妙的文字,我们至今可与之分享快乐。徐霞客在这里寻奇觅险,就连随从、仆人都不敢上的地方,他常一人攀藤附葛,直达绝顶。舍身崖,一般都是佛地名山的最高最险处,只有舍身敬佛的教徒,为表虔诚才肯冒险一试。你看他是这样登上鸡足山舍身崖的:“余攀蹑从之,顾仆不能至。时罡风横厉,欲卷人掷向空中。余手粘足踞,幸不为舍身者,几希矣。”半空绝壁,大风能把人抛向谷中。他“手粘足踞”,像壁虎一样爬了上去。而遇风景优美处,则如在仙境。水帘洞“垂空洒壁,历乱纵横,皆如明珠贯索”,石上绿苔“若绚彩铺绒,翠色欲滴”,崖畔“巨松夹陇,翠荫分流”。

他几乎每天都是在这样地冒险、享受,其乐无穷,他的日记就是一部旅游词典。类似的妙语还有:蚁附虫行、悬峻梯空、涧水冷冷、乔松落落,等等。登山时“作猿猴升”;民俗的热闹“鼓吹填街”;除夕夜举火朝山的人群“彻夜荧然不绝”。他登上鸡足山最高峰,看东北方向,雪山皑皑,金沙江明灭一线,蜿蜒东来。徐霞客终于完成了中国地学的新发现,金沙江才是长江的源头:“而雪山之东,金沙江实透腋南注。”只有登临绝顶,俯视大千,揽山河于怀中,才会溢出“透腋南注”这样的词句,真巨笔如椽,气达乾坤。

徐霞客是大学问家,他的旅行自然不在游玩山水,而是游学山水,把文章写在大地上和山水之间。晚年的徐霞客已经声名远播,粉丝如云。许多人争相为他提供考察线索,而地方上也常以能接待他为荣。这就应了马克思的那句话,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他早不是一个自然的个体人,而已是一个社会的人,他的行走也成了文化上的穿针引线。

徐霞客在西行前,当时的大学者陈继儒分别写介绍信给滇中名士唐大来、丽江土司木增,和鸡足山上的弘辨、安仁二僧。而这二僧当年曾在江浙一带修行,木增土司又很向往汉文化,宗教成了四方文化交流的纽带。徐霞客人还未到,消息就不胫而走,僧俗人等翘首以盼。徐到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安顿好静闻和尚的后事。上山当天他先进的是大觉寺,一进山门就解下包袱,献上血经,将静闻和尚的骨灰挂于院中的一株宋梅上,商议如何修塔归葬。而他也好像有了回家的感觉。

遍呼山头恐迟归

鸡足山上长着一种云南松,徐霞客详细描绘了传衣古寺前的一株云南松,主干一丈五尺以上,有三人合抱之粗,而横枝却比树干还大,已经开裂,只好筑了一个台子,撑起木桩来保护。它的枝叶从四面披散倒悬下来,如凌空飞舞的凤凰。松后的石坊上有一副对联:“峰影遥看云盖结,松涛静听海潮生。”山中有寺,寺前有坊,坊上有联,而这一切又掩映在一株不知年月的古松之中,这是何等有人文气息的丛林。亦幻亦真,亦树亦文。他一生踏寻山水,遍访名刹,现在又沉浸在大自然与历史文化相融相映的气氛之中,慢慢品着这副对联,竟推敲起文字来,“涛潮二字连用,不免叠床之病,何不以‘声’字易‘涛’字乎?”后来他修《鸡足山志》时,又特为这棵“传衣寺古松”立此存照:“鸡山之松,以五鬣(五鬣,即云南松古称,以其针穗长如动物毛发)见奇,参霄蔽陇,碧荫百里,须眉尽绿,然挺直而不虬,巨润而不古,而古者常种也。龙鳞鹤氅,横盘倒垂,缨络千万,独峙于传衣之前,不意众美之外,又独出此一老。”可惜现在这松与寺都已不复存在了。

明代万历年间,鸡足山上逐渐形成了一个青烟缭绕、钟鼓相闻的佛国世界。最盛时有三十二寺七十二庵,两千僧人。而寺庙的兴建、香客的云集,又拉动了建筑业、商贸业与民间文化交流。徐霞客在山上记山水、考寺院、研究文学、搜集诗文,编《鸡足山志》。每日不是漫步在山风绿树间,就是浸润在精神的丛林中,足行手记,为我们留下了那个时代的人文写真。虽远在深山,却情趣多多。

他常住在悉檀寺。悉檀者,梵语,普度之意。这是明王朝敕封的皇家寺院,宏伟庄严“为一山之冠”。其日记载,那年腊月二十九他在寺里吃过早饭,到街上去买了一双鞋,仆人买了一顶帽子,逛街,中午吃了一碗面。又上行二里,到兰陀寺,寺主热情出迎。见院内有一块残碑,就细考并笔录。神情专注,不觉天黑,“录犹未竟”,寺主备饭留宿。他就让仆人回悉檀寺取自己的卧具,仆人带回悉檀长老的话说,别忘了明天是除夕呀,让你的主人早点回来,“毋令人悬望”。你看,多么温馨的画面,好一个暖暖的丛林。有时回来晚了,寺里就派人举灯到路边或“遍呼山头”。正月十五那天,寺里与民间一样张灯结彩,铺松毛坐地,摆各种果盒,饮茶谈笑,山上居然还有外国僧人。

绕松掷笔化幽兰

他的日记,随意记来,山风扑面,涧水有声,僧俗人物等都跃然纸上。他是真正来做文化修行的啊,丛林复丛林,何处是归程,徐霞客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而佛祖也觉得他已功德圆满,该召他回西天去了。他那双跋涉了大半生的赤脚疲倦了,一日忽生足疾,渐次不能行走。崇祯十二年(1639年)九月十四日,他写完了《徐霞客游记》的最后一篇,三个月后丽江土司派来了八个壮汉,用竹椅将他抬下山去,一直送到湖北境内上船。一百五十天后他回到江阴老家,不久便去世了,享年54岁。

我在山上沿着徐霞客考察的路线走了一遍,努力想找回他当年的影子。顺着一条深涧的边沿,我们折进一片林子,约行二里,即是他曾住过的悉檀寺。当年的皇家寺院已毁,没膝深的荒草荆棘里依稀可辨旧时的柱础、房基和片片瓦砾。唯有寺前的一棵云南松孤挺着伸向蔚蓝的天空,随着时间潮水的退去,它已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这棵松树该命名为徐霞客松。

当年丽江土司所差的八位壮士就是从这个路口抬他下山的,他示意壮士绕松而过,再看一眼涧边的飞瀑。平时他最喜在这里观瀑,日记中写道:“坠崖悬练,深百余丈”“绝顶浮岚,中悬九天”。其时正当冬日,叶落满山,飞瀑送客,呼声切切。他这次可不是平常出游之后的回乡,而是客居人间一回,就要大辞而别了。徐霞客从怀中掏出一支磨秃了的毛笔,挥手掷入涧中,伫望良久,他想听一听生命的回声。那支笔飘摇徐下,化作了一株空谷幽兰,依在悬崖之上,数百年来一直静静地绽放着异香,人们把它叫作《徐霞客游记》。

【节选自《青史人物——梁衡经典思想美文》东方出版社 2025年2月】(作者为散文家、学者)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梁衡

相关文章